謠言攻擊擬上市企業(yè) 評旅界深度稿的三大問題

來源：原創(chuàng) 司馬子羽 黑奇士

前不久，旅游行業(yè)媒體《旅界》發(fā)表了一篇深度分析稿件《亞朵酒店招股書造假疑云》，文中稱亞朵酒店存在招股書造假、加盟商積怨等市場風險。

表面看來，這篇稿子有數(shù)據(jù)、有調(diào)查、有采訪，還引用了多位相關人士的言論，顯得很嚴謹扎實。因此在發(fā)出之后，被多家財經(jīng)類自媒體轉載，或引用了主要觀點。

但實際上，這篇稿子采用的數(shù)據(jù)和分析邏輯，都是有問題的，嚴重違反了新聞界公認的操作規(guī)范。

黑奇士（id hqssima）通過走訪相關各方，對旅界采用的證據(jù)進行分析歸因，以及其文中的邏輯謬誤，找出了稿子中存在的三大問題，下面我將詳細列舉。

問題一：所謂招股書造假，更像是旅界違規(guī)操作的謬誤

在對上市公司進行分析的過程中，招股書和離職員工提供的素材，都是業(yè)界常見用來分析的對象。

但是，除了招股書這樣向公眾公開的材料之外，其余素材都得通過交叉驗證，證明真實之后才可以用。否則任意一個相關人，偽造一份內(nèi)部報表就可以說上市公司造假，這樣會造成嚴重混亂。

不幸的是，旅界就這樣干了。

旅界先查看亞朵酒店的招股書，在招股書找到截至3月31日，亞朵酒店旗下所有品牌上架酒店（加盟+直營）為608家；又從“亞朵酒店離職員工”處拿到了“財務部門拉出的亞朵酒店清單名錄”，這份名錄記載了615家酒店，再一個個給這份名單上的酒店打電話，問是不是亞朵的加盟商。

最后得出結論，名單上的33家加盟商已經(jīng)跟亞朵解約，于是寫文稱：“亞朵酒店招股書造假”。

問題是，旅界是怎么確定“離職員工提供的酒店名單”確實為真？從他的文章來看，也無法確定酒店名單跟招股書說的608家酒店相符。（如果我是離職員工，拿著一個580家真實加盟酒店，加上已解約的33家假造的excel名單，提供給媒體，如何區(qū)分？）

那這一個個打電話就顯得有些怪異。

這個確定真假的方法很笨，我來講一下我是怎么確認亞朵酒店數(shù)量真實與否的。

根據(jù)我對亞朵酒店的了解，他們旗下所有的酒店產(chǎn)品都上架了攜程APP。通過詢問攜程工作人員得知，在攜程星球號頁面上，可以查看一個酒店品牌所有酒店的數(shù)量（包含直營和加盟），并即時訂房。

我手工數(shù)了一下亞朵酒店的上架數(shù)量：7月13日，上架攜程APP的亞朵酒店數(shù)量，652家。（為了避免誤差，每數(shù)100個酒店就在紙上寫個“正”，以保證結果準確）

恰好7月12日晚，亞朵更新了他的招股書，截至6月30日，酒店數(shù)量為654家：

但是有個小問題需要大家注意：招股書的654家包括了12家因為疫情原因被征用的酒店，實際在攜程上架的數(shù)量應該是654-12=642家。

我數(shù)出來是652家，這中間的10個差額，應該是6月30日到7月13日的新開酒店。

我這個計算方法，所有讀者都可以親自驗證，招股書的數(shù)字是完全真實無誤的，而旅界的計算則存在誤差。

就數(shù)據(jù)誤差產(chǎn)生的原因和計算方法，我試圖通過微信向旅界編輯求證，他的回復是“旅界這邊不方便透露太多”。

招股書造假、虛增，有很多方法，唯獨在加盟酒店數(shù)量上造假是最蠢、最沒用的，所有的酒店都要上旅游APP訂房，都要在地圖上展示，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并查到，出問題的概率太大了。

即使知名的造假者瑞幸咖啡，也只是在銷售額上造假，沒敢虛構幾萬家瑞幸門店出來。不是不能造，而是太容易被發(fā)現(xiàn)。

像旅界這種自己找一份列表，就說別人招股書造假……嘿嘿嘿嘿。

問題二：分析方法謬誤，“用二鍋頭的銷量，去推測茅臺造假”

其實，旅界分析亞朵酒店數(shù)量造假，除了那份所謂的離職員工列表之外，還通過兩個方法去推測：第一是用一個匿名員工的圖書發(fā)貨量推測，第二個是用同行開店數(shù)去對比。

匿名員工那個咱們在后面說，那個同行開店數(shù)推測真是讓行內(nèi)人士愕然。用分析人士的話說，就是“他們用二鍋頭的銷量，去推測茅臺造假”。

這是什么意思？

咱們先來看旅界的原文：

文中列舉了兩個品牌：錦江和華住。說錦江和華住大家可能不了解，但我要說華住底下的兩個品牌你就知道了：漢庭、宜必思。（這兩年這兩個品牌在轉型，確實增加了不少中端酒店）

出過差的人應該住漢庭、七天這類經(jīng)濟型酒店的機會不少，住過他們旗下中端酒店的人相對少一些，而住過亞朵的人就更少了。

我來給一個截圖，大家就能明白這兩種品牌之間的差異。我去年去廈門玩耍，搜了一下那個景點周圍的這兩個酒店，其中“全季”是華住旗下的中端酒店品牌：

從價格上就可以看得出來亞朵和華住等品牌定位不同，亞朵的定位更高一些，用后者數(shù)量去推測前者……怎么想都不對。

就像用我的收入，去推測馬云收入造假，那挨得上嗎？挨不上啊。

用300元一瓶的二鍋頭珍品小黃龍，去推測3000元一瓶的茅臺銷量，挨得上嗎？挨不上啊。

挨不上為啥還這么推測，你猜？

問題三：大量使用匿名信息源，真假無從核實，違背新聞操作規(guī)范

在很久以前，我的朋友孫悟空寫過一個段子（我確實有這個朋友，他外號叫孫悟空，真名孫**不方便寫在這里）：

如果在科技記者的文章里出現(xiàn)：“融資數(shù)千萬”，那就是低于兩千萬高于一千萬；

如果出現(xiàn)“員工年齡結構優(yōu)化，向社會大量提供經(jīng)驗豐富的員工”，那就是這家公司年紀大的中層干部被大量裁員；

如果出現(xiàn)“知名分析人士”，那就是我自己；

如果出現(xiàn)“資深業(yè)內(nèi)人士”，那還是我自己，找別人采訪太麻煩，所以我隨便起個名字就可以說自己想說的話……

我數(shù)了一下，旅界這篇3070個字的稿子中，出現(xiàn)“一名南方的亞朵酒店加盟商岳菲菲”、“一名近期亞朵離職員工”“亞朵前員工克萊因”等匿名信息源的地方共13處，采用的化名有岳菲菲、leo、聽風、克萊因、麥子健等。

當然，在文章的末尾，旅界很誠實的寫到，“本文受訪者皆為化名”。

2006年4月，《青年記者》刊登了吉林大學新聞系張敏的一篇文章，文章中寫到：

“使用匿名消息源在新聞媒體中成為了一種比較普遍的現(xiàn)象。而其中很多新聞并不是所謂難于采訪的新聞或者是比較敏感的新聞，也不是通過正常途徑不可以采訪到的新聞。而如此多地使用匿名消息源，就不得不使讀者對記者是否采訪過被引用人，或者是否存在這樣一個被采訪者產(chǎn)生懷疑。這對新聞的真實性和客觀性必然造成一定程度的傷害?！?/p>

她說的比較婉轉，我來翻譯一下：

如果你濫用匿名信息源，我就認為你根本沒有采訪、虛構了這些采訪對象，你所有新聞都是編造的，都是謠言。

對上市企業(yè)應有新聞監(jiān)督，但不能用濫用謠言

對上市企業(yè)進行新聞監(jiān)督，是成熟市場的標志之一。

早在2001年8月，《財經(jīng)》雜志發(fā)表“銀廣夏陷阱”一文，銀廣夏虛構財務報表事件被曝光，導致其退市。

從那一年起，我國的上市公司和媒體之間開始了良性互動，業(yè)績向上，產(chǎn)品改進，從而推動社會快速健康發(fā)展。

但同時，也有一些不良媒體發(fā)現(xiàn)了灰色漏洞。有些媒體趁著企業(yè)上市之前的緘默期，以撰寫負面文章為威脅，要求投放廣告費、商業(yè)合作費等。一旦求之不得，則肆意對企業(yè)進行攻擊抹黑。

而怎么分清“合理新聞監(jiān)督”，還是“肆意謠言抹黑”，其中一個重要的紅線就是“一切尊重新聞真實”。

客觀事實不隨媒體的主觀意愿為轉移。比如亞朵酒店今年賺了一億，我可以說他賺的少，辜負了投資人的信任。但不能無中生有的搞出一份名單，說他只賺了五千萬，說他財務造假。因為上市之后，公司的股價關系到少則幾萬，多則幾十萬幾百萬股民的切身利益。

一旦謠言被認為是真實，則會造成股價的大幅波動，從而股民利益受損。到時候，如果股民以此為由向法院起訴，這些造謠的媒體，就該有麻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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